村上呆猫

準備はいいか、野郎ども!

【出关番外】前尘(长兴篇)

 @海上舟遥 君和我写的。其实这算是《长星》的番外了吧,一切都发生在他们相遇之前。





长兴刚跟着游侠混的时候还没长开,又黑又瘦,更没有后来的大长腿。本来那个豪侠,就是叔叔让他找的那位,既没有见到大人也没有拿着钱,已经准备闪人了。如果这时候不是跑出来一条野狗,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孩。那狗恐怕是吃惯了死人和落单的孩子的,向那小孩扑上去撕咬。
小孩并没有哭叫。他错身躲过扑击,抓个破柴刀迎头就劈脑袋。拖到在地后迅速弹起身,对准狗的腹部又踢又砍,歪打正着地劈开了恶狗的大血管。狗终于不动了。长兴站起身来,身上好几处伤口,咬着牙冷着脸,一声不吭。
豪侠起了兴致:“那孩子,你还有两下子啊,跑的也挺快的,跟着哥混不。”
长兴还没有从方才的搏杀中完全回过神来,只是拧着眉头望着那人。他本能地感到这是一个生机。
他踩在狗的尸体上。温热的感觉还在,但已经是一堆死肉了。
要吃……要活下去。我们其实想的一样。你认赌服输吧?因为我输了也是这个下场。
他稳稳当当拖着狗尸,跟着人家走了。
“这是我的投名状。”他学着大人腔认真地说,换来的是一阵大笑。
跟着豪侠混,饥一顿饱一顿勉强能对付过去。难办的是只有一条裤子。打仗沾了血什么的,弄脏了没得换,只能到河里洗洗再穿。血迹得用细沙子搓才干净。
长兴的伙伴——来来去去的,已经死了的和还没死的,基本都相信世上有鬼,会为荒地里的一片磷火而脸色发白。长兴算是例外,因为没见过的东西他并不相信。
况且……娘的鬼魂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不是也认不出来了呢?
他记不起来娘的脸。记得娘的发顶,整整齐齐挽着乌黑的髻子,银簪子闪亮,那是蹲下来给自己试新鞋的时候:“你这脚长牙了是吧?几天就蹬破了,趁早光脚丫子去,不管你了。”
记得娘的手,手指细长笔直,带着些茧子,中指总是戴着顶针。新鞋稍稍大一些,能塞进娘的一个指节。他的脚趾在鞋里动来动去,很觉满意,上次下河把裤子丢了挨娘揍的事儿也忘了。
记得这双鞋——打袼褙,摘杏树叶子熬成糊,一层层粘上碎布。沤麻、破麻、捻线。纳鞋底。上鞋帮。娘用针在头发上擦擦,他从被窝里探出头问,“这样鞋底滑不滑?”“问这干啥?”“不滑我好踩墙头。”娘咬断线,戳他脑门:“还惦记踩墙头呢!以后找个厉害的,从头管到脚,就老实了!”
再后来,这双鞋子穿破的时候,……娘已经不在了。婶娘并没有想起为他做一双鞋。
一直到穿到不能再穿,他把鞋子在道路边找了个地方埋下来,用手压实。
村里的小伙伴曾经讲,自己吓着了,请人驱鬼,就是拿一件旧衣服——舍不得的话就撕一块,埋在路边,说是那样做,鬼就赶到路上来了。
他在路边坐了很久很久,月亮白得发光,露水下来了,夜虫不再鸣叫。
路上空空荡荡。



少年俯下脸贴在马耳朵边说话:“再挺一会……停下来我们都死啦。”
一夜将尽,马也疲惫不堪,脖颈上都是汗。脚下的地疏疏落落生了些荒草,还有大大小小绊脚的料浆石,马蹄踏过火星飞溅。身后同伴的马紧紧跟上。他们的箭快要用完了,约定会合的地点就在前面不知名的河滩;但如果追踪的头领甩不脱,等于是给自己的兄弟带来大麻烦。
头顶一道凉风,箭从少年的头顶掠了过去。射箭的人膂力惊人,半支箭钉入树身,尚在震颤。第二支箭随之又至,箭镞刻了毛糙的血槽,擦着他同伴的脸颊而过,血点飞迸。
少年惊呼:“长兴!”
同伴并没有回应,只顾着回手摸自己的箭壶,已经空了。少年心下一沉,他自己的也一样。第三支箭离弦破空,几乎可以听见不祥的鸣啸——尽管此刻并不是万籁俱静,树叶飒飒有声。却见长兴拨马回头,挡在了自己的马前。
“快躲啊!”他心里这么喊,话都说不出来,感觉舌头贴住了上颚一样。那支箭直向长兴面门而来,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伙伴纹丝不动,长睫毛下的眼睛一眨不眨。
转瞬之间,他也没有看清箭到之际长兴是怎样仰头的,但确确实实……那支箭被衔住了!
那边似乎也一愣,但长兴动作更快,搭箭在弦,挺身回射!
当追兵应弦而倒,少年仍觉得像是幻觉。
“我赌他也只剩那一支箭。”长兴抹一下脸颊上的伤,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笑着对他说。
“那你怎么……不躲?”
“再扎到树上,咱往外拔的时候他不就追上来了吗?”
此时天色已明,曙色透过薄雾,在河水上漫漫铺开。按他们约好的暗号,长兴衔住手指,吹了三声长长的口哨。
“都跟上!快!”


“你们几个,谁是头儿?”
其实这些北边来投军的游侠少年人数已经超出了“几个”,粗粗一看也有二三十,说几十个还差不多。他们人虽参差不齐,倒是带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掳掠来的)十几匹好马,还有一些不算太差的武器,足见诚意。
军队主帅阅人多矣,视线先投在众人中看上去最老成和身板最健壮的几个人身上。谁料想人群分开,让出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来。和其他人一样,他穿得也很不整齐,脸颊上还有一道新鲜的伤。
“我是。”他有模有样地回手比划,“这些人,还有马,都是我带来的。”
“你?你才多大?”
“十五!……不信拉倒。”
主帅低头看着他:“个儿不大,嗓门倒不小。——这信是你写的?倒还懂点礼数,就是错字满篇!”
“是我写的。”
众人纷纷附和:“长兴带我们来的。”
主帅又打量他几眼:“你叫‘长兴’?没姓的话可以跟我……”
“我有姓!我姓艾,艾草的艾。长兴那是我小名。我现在是大人了!”
主帅瞪他:“小崽子你说道挺多,胆子不小啊!”
长兴不吭声。主帅看在北方好马的份儿上,心情不错:“或许你是个能成事儿的,就叫艾成吧。”
这次小崽子没有抗议。等发现接下来就是给他们吃饭之后,他就一点意见都没了。

“他真是你们头儿?”主帅瞥一眼还在奋力吃饭的小崽子,拉了这群人里看起来比较年长一些的,到一边去问。
那位的反应好像是听到了“你嘴上面那东西是鼻子?”的问题一样,十分笃定:“长兴一直是我们的头儿。”
“哦?你们为什么听他的?”
“胆子大,不藏私。射箭也准。脑袋也挺好使。”
主帅瞥了一眼:“就看出吃饭挺好使。”
那位壮起胆子讲:“我们过来的时候,和另一伙……豪侠碰上了。以前就不咋对付,他们看我们还带着不少东西,就要抢。长兴让我们分散开,他和我引开那个头儿。”
“你?”
“我会驯马。最快那匹归我骑。”
“嗯。然后呢?”
“那边射箭,一箭擦着他脸过去,一箭他用牙咬住了。”
“这一手不简单啊。”
“没看清咋整的……长兴的箭也没了,他就用这一支,回射了过去。——然后那人就死了呗。”
他说得老实,引得主帅笑了:“你叫什么?”
“呃……”
“小筐儿!”那边的小崽子放下碗,远远招呼。
“嗯?”
小筐儿涨红了脸,待要回答又抹不开。知根底的同乡笑道:“他爹是编筐的!我们都叫他陈编筐,省事儿就叫陈筐了。”
主帅笑道:“倒也省事,去了竹字头,大名就是匡扶社稷的匡吧!”
陈匡连忙行礼称谢。主帅因为今日文思泉涌,也颇为得意。
成事的成。匡扶的匡。这大概是好兆头吧。


“长兴,咱们过几天就到建康了!”
“……嗯。”
他们挨着一棵春日的花树席地而坐,身边放着个酒瓮。陈匡也不用人让,给自己倒了一杯。
“诶怎么你兴致不高嘛!建康啊,花花世界,好玩的多着呢!”
“花花世界?你的意思就是女人吧。”艾成还是懒洋洋的,“花很好,女人也不错。不过只要有酒……”
“又来了!白长了这么大个子咯。”
“切。小筐儿你懂啥!”
几年的时光足以让黑瘦的小崽子变成颀长的青年,他们的称呼却还是一如既往。
“建康什么的,我没兴趣。要说名城,那还得数洛阳,长安。”
“拉倒吧!还洛阳,现在都荒草丛了!好的时候——咱也没见着啊!”
“……我知道。”
艾成仰头喝掉杯中酒。
我知道洛阳如今荒草丛生。可我也知道……知道她好的时候。
虽然没有见过。即使是听来的传闻,也久远得像一个梦。那还是四五岁时,爹娘还在的时候,邻居李叔去洛阳拜佛回来。他钻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听李叔他们眉飞色舞地说着。有那么高的宝塔,那么大的佛寺,那么响的大钟。有好些吃的玩的。城门是金子做的。街边的树都穿绫罗绸缎……还有啊,郊外有座山,从上到下,都晒满了肉脯呢!
孩子们欢呼起来。随后长兴耳朵一紧。是爹揪他回去吃饭。他一路兴奋不已,进了门不歇气儿地讲:“娘,我要吃肉脯,我要去洛阳!娘也去嘛!跟大树要衣裳穿。还能买花戴。李婶就戴了,爹看了好几眼——嗷!”
“你别听长兴瞎说!我是想给你买一样的!”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回忆。
爹后来答应,一家人都去洛阳。
后来,家没有了。那么好的洛阳,也没有了。这些我都知道。可是……

陈匡拍拍他的肩膀:“我说的你听着没有啊?”
“啥?”
“啧!那天明公跟我说:艾成也提拔了从五品,年纪不小了,你告诉他,收收心,攒点钱,娶个娘子。”
“嘿~没兴趣。”
“成家又不耽误你玩。”
“不耽误吗?我记得……反正我娘说过,将来找个厉害的,能把我从头管到脚。吓人不。”
陈匡若有所思:“说得也对!你看已故的谢太傅……还有开国王丞相,他们的夫人都个顶个的厉害!不仅娘家有势力,人也有学问,能说会道的,特别有主意,被绕进套里了你都不知道是咋绕进去的,像你这样的一卖一个……啊不过那都是世家大族,你也娶不到!”
“咦让你说的我倒想见识见识了。”
“做梦去吧你。”
“来来,瓮中酒。”
艾成拂去瓮上落花,倒满了酒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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