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呆猫

準備はいいか、野郎ども!

【福华同人】读者寥寥(完结)

无授权沿用福尔摩斯/华生同人《降灵夜的访客》的女体设定:当夏洛克·福尔摩斯去世后,灵魂附身在一位叫夏洛特的姑娘身上……和华生一起搭档破案然后……大家知道一个体面的单身女性和一位单身男性冒险之后应该怎样。


 

 


 

原文地址见随缘居。


 

 


 

我喜欢这个设定的原因之一,就是对我自己的性别表示更多的肯定和承认,而不是相反。我觉得对自身逐步接受与承认的理性态度,还有这当中会出现的轻喜剧场景很有萌度。


 

 


 

归根结底,认识你自己永远是一个诱人的母题,无论是男性、女性还是……外星人。


 

 


 

此乃华生医生的私人日记,话说他的日记本里早就布满了各国淫民的涂鸦,我表示毫无压力。


 

 


 

女体慎入,拒绝投诉。如被雷到,不胜荣幸。


 

 


 

顺:即使是恶趣味……其实我觉得自己还是有一点寄托在里面。不过如果无可辩解,那么恶趣味也算是趣味的一种吧。


 

 


 

碎片一


 

 


 

我怀着相当混乱的心情坐在我新置的书桌前,翻开笔记本的扉页,匆匆写下一行枯燥的文字。我结婚——第二次缔结婚姻已经有几个月之久,这段时间内我非但没有记录的心情,根本就是连提笔这回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纵然我心里清楚我结下的是怎样一门特殊的婚事,各种繁冗的礼节和杂事却一样未缺,让我忙得焦头烂额。班纳莱家为女儿准备了不菲的妆奁,单是安置这些东西就费去了我们很多功夫。更有甚者,麦克罗夫特竟然在百忙之中亲自光临我——我们的新居,送来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几件遗物。小提琴很受欢迎,可是那套黑色燕尾服和灰色家居袍让我有些伤脑筋。我的妻子淡定地收下了,转手便挂进我的衣橱。我只有祈祷它们不会成为衣橱中的骷髅一类的玩意儿,让不相干的人发现之后大惊小怪甚至想入非非。


 

 


 

我不是很清楚我的老友为何要留着这些衣物——因为显然他……她……再也无法穿了。人总是需要回忆的,哪怕是他也不能超凡脱俗。


 

 


 

我可以安心地揶揄他两句而不必听他的批评。这本笔记将是我的私人日记,注定读者寥寥。


 

 


 

 


 

————————


 

 


 

我们的合作依然在继续——我是指在福尔摩斯指导下的破案。现在他不必对我说“无事即来有事亦来”了,他大可以风风火火地亲自坐马车来到我的诊室,当着病人与助手的面理所当然地把我叫走。个人空间的急剧压缩有时也让我困扰,然而这种冥隔许久的刺激冒险本身又强烈地吸引着我。


 

 


 

另外我非常担心我的老友的人身安全,这也是让我无法不去追随他的关键原因。他不再是那个瘦削但强健的男子,而是——起码外形是一位弱不禁风的美貌女郎。


 

 


 

我的案件记录无法再进行下去了。因为显而易见的,顾问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存在已经不可能为公众知晓。我们处理的一些事务也往往需要我作为义务法医去抛头露面。想到这样一个卓越的人物不得不隐藏于我的身后,无法当面接受那些赞美和称颂,我总是感到说不出的遗憾。


 

 


 

当然,也不总是赞美。更多的是偏见和讥讽。借助我的朋友的视角看周遭世界,我不得不承认社会舆论对女性的评价低得惊人,以至于来自她们的明智的建议和高超的见解被大大地忽视了。仿佛要弥补什么似的,人们便大肆称颂女性的其他美德——温柔与母性,忍耐与牺牲。


 

 


 

我的朋友也在付出忍耐与牺牲,然而这不是他的智慧受到轻视的理由。


 

 


 

事实证明,女性完全可以如男性一样通过教育来拥有卓越的头脑……或者如我的夫人、不,朋友一般独一无二——通过降灵。


 

 


 

这个转变真是太离奇了。我在结婚五个月后依然觉得此事不可思议。


 

 


 

————————


 

 


 

我的笔记越来越枯燥,然而我的生活却从来不无聊。


 

 


 

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感受很难说清。表面上看我们似乎在过着从前的同居生活。我脑中有个声音不断地说服我一切如常。


 

 


 

我想这只能归咎于我时而不平静的内心。


 

 


 

可是上帝,我为何会不平静?


 

 


 

如果这是我们联手在神坛前的欺蒙行为所要付出的代价,——我指望全知的神能看在我们消灭世间罪恶的份儿上宽宥一二。


 

 


 

————————


 

我的夫人——我的意思是我的朋友,总是在社交沙龙上语出惊人,我起初有些头疼。后来我发现,在不少显贵中流传着一个说法,当他们谈到我的——朋友时,总是会说,这就是让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屈尊接见、还吓了他一大跳的那位小妇人啊!听众往往会发出啧啧惊叹,随后对我的朋友的态度就会变得和气与宽容。


 

 


 

我的夫人——不,我的朋友的声名就是从第欧根尼俱乐部传出来的。原因是和麦克罗夫特有关。当然这位稳重的先生并未有意宣扬,然而他当时的反应大概是被别人看到了。我曾经以为一个崇尚静默的俱乐部成员一定也都是口不言人非的谦谦君子,但事实证明他们也许只是懒得张嘴。我能想象诸位德高望重的先生用各式漂亮的花体书法传播小道消息,一定优雅自如,举重若轻。


 

 


 

且让我还是从头说起。


 

 


 

那是我们结婚前夕,我突然从一阵良心不安中感到,应该把我们的婚讯告知麦克罗夫特。我对他有这份义务。至于这份义务从何说起,我却浑然不知。我对我的朋友说了,他又是嘲弄又是亲昵地看了我一眼,难以察觉地耸了耸肩膀。


 

 


 

 “我不反对,华生,既然你觉得有……义务。可是我也有义务告诉你,当我活着的时候——你懂我的意思——他从没期待我会结婚,自己也对家庭生活毫无兴趣。你别指望他这次就会喜出望外。”


 

 


 

喜出望外!好像我有多大奢望似的。事实上麦克罗夫特听了之后不派人把我扭送精神病院,就足以使我喜出望外。


 

 


 

 “那你要冒点风险了,我亲爱的华生。”我的朋友笑道,“我也不清楚他的丧弟之痛会让他做出什么事来。一般来说他还是有想象力的。”


 

 


 

 “我还是尽力说服他见你一面,由你来告诉他吧。”我犹豫着说。


 

 


 

我的朋友以女性最甜美的嗓音说:“你真是有堪当大任的骑士精神。”好在他并未回绝。我们便出发了。


 

 


 

不出我所料,当我经过一番周折见到麦克罗夫特时,他没听我说完来意就大皱眉头。他望了我一阵子,而后拿出他最耐心的语气说:“医生,恭喜你。不过我实在不能理解你非要让未婚妻拜访我的理由。”


 

 


 

我勉为其难地陈述理由:“相信我,她……她很特别……”


 

 


 

他不动声色,轻而易举地打断我:“是啊是啊,我知道,不过在任何一位新郎眼中,缔结连理的女子都是第一名媛。我可以回去了吗?我送你到门厅。”


 

 


 

他的态度温和而坚定,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脚步,还是不甘心地作最后的努力:“我知道这很冒昧,不过——”


 

 


 

 “好了好了,医生。”可能是觉得我声音大了些,麦克罗夫特挥了挥手,似乎是要我放轻声,与此同时他向我致以一个相当顽固的微笑,“你知道,我并非一个乐于交际的人——你这不是让木星偏离它的轨道嘛!”


 

 


 

我绝望地看向门厅——这时候我的朋友终于听不下去,猛然闪身出来了。我原本盼望他能温和一些,谁想到他以福尔摩斯家族惯有的尖刻辩才无碍地开口了:“你的体型倒真的很像木星,麦克罗夫特!”


 

 


 

麦克罗夫特当场一个趔趄。我猜他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吃惊得无可言喻,——估计余生也不会如此失态了。


 

 


 

眼看着一位粗壮的绅士和一位娇小的女士这样面面相觑不发一言,我只好硬着头皮打破僵局:“请允许我为您介绍,这是……”


 

 


 

 “不必了,谢谢!”麦克罗夫特和我的朋友同时厉声说道。


 

 


 

这是什么样的洞察力!这是什么样的想象力!什么样的推理能力能让人迅速理解并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望着这……(某种意义上)兄弟重逢的一幕,突然觉得我永远无法探知福尔摩斯家族能力的极限。


 

 


 

麦克罗夫特终于开腔了:“……你不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吗,夏洛克?”


 

 


 

我的朋友不耐烦地回答:“别问我,麦克罗夫特,你知道超自然的领域不在我研究范围内!”想来他此刻被羞恼的心情弄得相当烦躁。


 

 


 

麦克罗夫特又打量了他一阵,再开口时语气温和了许多,却是再也不动声色:“……只能当做一个现实接受下来,是不是?”


 

 


 

 “看到自己的兄弟并未英年早逝——某种意义上吧,对你难道不也算一种慰藉?”我的朋友回应。


 

 


 

 “……所以你……你们有喜讯向我宣布了?”


 

 


 

“这当然跟慰藉没有任何关系!”我的朋友这次回答得更快。


 

 


 

我觉得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您知道,这是让一个伟大的头脑和心灵不用禁锢深闺的一种方法,呃……”


 

 


 

麦克罗夫特猛然转向我,那庞大的体型让他看上去很像是一架开足马力的战车,然而他慈祥地微笑了:“亲爱的约翰,你付出的牺牲真是太大了。”


 

 


 

“没什么,如果他的天赋与才能白白地浪费,不能用于打击犯罪的话,这对于我们的时代是多大的损失!”我由衷地回答。


 

 


 

(等等,那时候他叫我约翰?我当时没注意到他改了称呼。)


 

 


 

 “当然,当然,这真感人,不是吗,夏洛克?请让我再次祝福你们俩……”


 

 


 

我的朋友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头先发制人:“你就不必出席婚礼了,麦克罗夫特!”


 

 


 

“这,事实上我的确想要邀请……”我不合时宜地客气道。


 

 


 

“我会出席的。”麦克罗夫特安详地说,“怎么?很遗憾是由别人挽着你的手臂把你交给医生。顺便说一句,夏洛克,你现在的芳名?——哦,夏洛特。我会把你的遗产想法转给夏洛特小姐,就当是我为你准备的一份贺礼吧。”


 

 


 

我的朋友哼了一声,说他并不反对。而我感到我们的拜访客观上似乎有索要嫁妆的嫌疑,不由得有点惭愧。


 

 


 

于是才会有这本笔记开头的一幕……麦克罗夫特给我们送来了许多旧物,临走前还彬彬有礼地吻了一下我的朋友的手。他待他昔日的弟弟就像是对待一位新生的女士,这让我们俩都啼笑皆非。


 

 


 

写到这里从头又看了一遍,瞧我叙述得多凌乱!这些日子真是太忙了。


 

 


 

我听到我的朋友在喊我。就此搁笔吧。


 

 


 

——————————


 

 


 

今天所发生的事理所当然却又让我如此尴尬。以至于不得不在这私密的笔记中记录下来。我大概是太需要一个可以倾诉心声的树洞了。


 

 


 

吃过晚饭后我在起居室看报,发现我的朋友蜷缩在沙发上,脸色很难看。我如平常那样挨近他,想要握住他的手腕,结果他不仅一下子推开了我,还相当神经过敏地把身子向后一挪。这让我吃了一惊。


 

 


 

 “福尔摩斯,你大概是发烧了。”我说,“让我测测你的体温。”前几天我们为了验证他的某项推论,冒着冻雨在外头转悠了整整一天——鉴于这笔记不会有其他读者来好奇窥探,我在此不再赘述我们涉及的具体案情,直接跳入我想要描述的事情吧。那天回来后我的旧伤在隐隐作痛,为了防止感冒我们都喝了些药剂。没想到我的朋友依然抵不过风寒的侵袭。


 

 


 

我怜惜地望着他,却发现他的表情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厌憎味道。他是我所见过的自尊心和虚荣心最强的人,一定很不情愿听到我对他软弱的身体下的断语。于是我克制住了自己,什么也没有说。


 

 


 

我的朋友挨近壁炉,同样不发一言。我侧身坐在他沙发的边沿,感觉进退两难。我渴望他能主动告诉我什么症状,那么我会当即给他相应的医学建议,然后找一个借口尽可能自然地离开。现在我们的关系竟发展成了这样:一旦独处,总会有些时刻让我想要自觉地退出去,否则……其实我也并不清楚会有什么后果。


 

 


 

或者我现在就该站起来离开。然而这举动又太像是冷战或者冒犯,我的朋友并没有做什么事情,让我有理由这样薄待他。正当我不知所措,听见他到底开口了。


 

 


 

“别担心,这与你无关,我的好医生。我很想知道你是否愿意给我拿一条毯子来——”他有意过分客气地跟我说话,这是他无可奈何地想要妥协时常用的口吻。我不知道他在和什么较着劲?


 

 


 

我很高兴听到他明确的要求。这起码说明他的头脑还保持着冷静,我从未担心过他的冷静和自制。近来他却常常让我摸不透了。


 

 


 

我拿来毯子的时候,他正在喝一壶热腾腾的玫瑰茶,大概是我不在的时候房东太太送来的。又一个奇异的变化。他此前对热的饮料没什么特殊兴趣,花草茶更是连碰都不碰。看他的样子似乎也不像是新添了这个爱好,因为他喝茶跟吞咽什么苦药一般,眉头紧皱。


 

 


 

我把毯子披在他的肩头。他的肩膀——现在是多么单薄。带着一丝陌生的新异我正打算悄悄退走,突然听到他郁郁不乐地咕哝了两声,叫住了我。


 

 


 

“请坐,华生。”他的语气似乎又变得熟不拘礼,我很高兴他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重又向我敞开了心扉,依言坐在他身边。他好似又不大自在地想要躲避,但克制了一下,还是忍住了。我倒是有些后悔,可是如果我挪开去坐对面的沙发,是否显得太过小题大做?


 

 


 

他先是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随后把手里的杯子往沙发上随手一放,叹了口气。空气中漾起玫瑰茶的香味。我赶在杯里的残茶没有翻倒之前,捞起来放到了茶几上。


 

 


 

 “那么,福尔摩斯?”我催促地问。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语气僵硬地说,“所以我想还是让你知道,这不过是个常规性的事态。你应该有经验,医生,鉴于你结过婚,你了解女人的身体,在一定年龄段,大部分女性每个月都有那么不愉快的几天。”


 

 


 

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窘得满脸通红。


 

 


 

 “并不总这么难捱。”他看也不看我,一门心思似地说,“这一定是由于前几天的冻雨。我没有及时擦干头发。或者我应该洗个澡。或者……见鬼,你说点什么好不好,华生?”


 

 


 

 “从……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现象?”我结结巴巴地问。


 

 


 

这一次他看我的眼神堪称恼火。“从一开始,我活转来的时候,就必然面对这个问题。”他勉勉强强地回答,“我们订婚后几天,我也才意识到。……也许你应该在场听听我在浴室里发出的尖叫,那样的话你一定会后悔向我求婚。”他揶揄地补充。


 

 


 

我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多么愚蠢。我直到这一刻才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我的朋友,我所仰慕的那个头脑,那个灵魂,已经停驻在一个完全的女性身体里。他……她……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体力的变化,还有生理的性征。


 

 


 

我已经完全迷惑了。我不知道这些会给我们的关系带来什么改变。我的表情一定十分够瞧,以至于让他看了一会儿,同情心大起地放弃迁怒于我,转而向我保证他现在能应付得挺好。我支支吾吾地应着,大脑依然几近空白。


 

 


 

他屈起腿来,双手抱膝坐在沙发上。这个姿势对于裙装来说并不容易,然而他倚靠旧日的熟练程度轻松地完成了。我恍恍惚惚地看着他。他对我轻轻一笑。


 

 


 

 “这个姿势能缓解不少呢,我亲爱的华生。你看往日的经验也是能歪打正着的。”


 

 


 

我大脑里至少有一根神经啪地断了。


 

 


 

 “抱歉,福……我想我……我去书房一下,谢谢。”


 

 


 

现在我就在这里,记下这尴尬的一晚。


 

 


 

我本来想理顺思绪,然而我记下这件事情经过之后,已经没有力气再发什么议论了。


 

 


 

 


 

碎片二


 

在我和我的朋友难忘的冒险生涯中,雷斯垂德探长是一个经常出现、不妨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有多少次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指认出罪犯,于此同时刺耳的警哨也响了起来。谢天谢地,雷斯垂德的行动力终归是值得赞美,特别是当罪犯人数众多或者反抗得特别激烈的时候,我看到他带着大批警员冲上前来的身影总是无比欣慰。


 

 


 

他的问题出在过于武断和——如我的朋友所说,缺乏想象力。要我看,他算得上是苏格兰场数一数二的明白人,尽管有的时候不免也会官僚脾气发作、摆出高姿态,然而我们合作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发展出一种知根知底的默契和情谊。福尔摩斯在世的时候,他晚上不时会拜访我们,带来一些警界的新闻,福尔摩斯去世后他还曾登门拜访过我,严肃地说:“医生,我愿能再次向他致意。我曾后悔自己对他当面发表过那句……赞誉,因为那不甚严谨,但——但如今回想起来,那句话正是时候,是的,华生医生,正是时候。”


 

 


 

他清清嗓子,便离开了。留下我纳闷了一阵子,最后翻了笔记才隐约猜到,他或许说的是“六座拿破仑半身像”一案破获后,他激动之下对福尔摩斯说的“苏格兰场的人并非嫉妒你,而是以你为荣”。他说了这句话后,我的朋友道了声谢谢便转过脸去。我在他转脸的那一侧,清楚地看到他的脸微微一红,在他恢复冷静之前,眼中掠过一阵激动的神色。是的,那句话确实正是时候,它温暖了我那头脑理智、态度冷静的朋友的心。


 

 


 

其后我和雷斯垂德虽然没有密切的来往,但我担任义务法医之时也会经常见到他。他总是很忙,忙到和我说整句话的时间都不大多。我才知道他从前挤出那些拜访时间是多么困难。


 

 


 

我的朋友值得人们这样推重。


 

 


 

不过事到如今我那复活的朋友……老实说,我衷心希望是另一回事。老天在上,我强烈地盼望着我的朋友的才能得到发挥,可是最好不要再和雷斯垂德多打交道。他太熟悉我们了,我不能担保他会看不出事态有异的端倪。


 

 


 

当然,即使他感到疑惑,可能也不会轻易得出什么通灵、附体的结论。(除了麦克罗夫特!想到这里我不得不说此君真乃神人)他只是个人间的警探,我也不必担心他招来神父将我的朋友一把塞回阴间。我守护着这个秘密,更多的是……害怕尴尬。如果被我们曾经的座上客发现我们更换形式的同居生活——不知道为何,每次想到这里我都很是难堪。


 

 


 

我谨慎小心地选择避开雷斯垂德。鉴于我的朋友现在没有直接的委托人,参与的案件数量着实相对少一些,这么做还不是很困难。


 

 


 

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今天,刚刚吃过晚饭,雷斯垂德上门了。他看起来好几天没有仔细刮过胡子了,不过精神相当不错。他礼数周到地恭喜我新婚快乐,尽管我结婚已经将满七个月。


 

 


 

“尊夫人没在家?”他问。


 

 


 

“她出门访友去了。”我回答。总之不在家是事实。


 

 


 

“啊,真巧。”他说,“就剩你一个人吗?”


 

 


 

“对。”


 

 


 

“那么我们也便于开展一番像是单身汉的谈话啦。”他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我来是出于私人事务,医生,虽然什么多愁善感跟我不相干,不过,看在这么多年这位好心的妇人兢兢业业,不管多晚都给我开门的份儿上……”


 

 


 

他又打官腔了。我啼笑皆非地看了他一眼。他在沙发上坐下,将信递给我:“哈德森太太的来信。她不知道你现在的住址,寄给了我,让我转交。”


 

 


 

啊,这位善心的妇人!她现在已经搬离了贝克街,在乡下亲戚的照料下安度晚年。我由衷地微笑着接过信件,匆匆拆开,正是她又圆又大的笔迹,信并不长,开头还用了几行篇幅过问了我的伤腿——善心的老妇人啊!我的旧伤其实在肩膀,只是她初识我的时候我正拄着拐杖。她一直都没弄明白这个。


 

 


 

我起初只当这是一封一般的问候信。可是读着读着我瞪大了眼睛,片刻后笑了出来。


 

 


 

“雷斯垂德,你得听听这个!”我大声说。警探本来正抖着的腿停了下来,出于礼貌点点头。我便念起了信。


 

 


 

“……亲爱的华生医生,我想告诉你的是,福尔摩斯先生的方法我也会了几手。那真的挺灵的,医生。有人偷空了我们的酒窖,他们怀疑流浪汉,或者爱酒如命的约翰森。都不是。他们错了。是缝纫女工的小儿子。酒窖门边上有根粗钉子,上面挂了一缕布条。我拿了布条。我发现缝纫女工在补她小儿子的外套。可是她补了一半就扔在一边了,然后她那小子穿了新衣服,把缝补的旧衣服扔了。我偷偷捡来衣服一对,布条和破口是吻合的。我假装去霍比太太那儿串门儿,然后去了警局。真的是他。医生。我要说的是我为福尔摩斯先生的方法自豪。我很想念你们。……”


 

 


 

“如何?”我折起了信,笑道。


 

 


 

雷斯垂德大笑起来。“哈德森太太!要不是她年事已高,我会考虑招募她进苏格兰场的。”


 

 


 

“显然福尔摩斯的方法远比这巧妙得多。”我愉快地笑着说,“但哈德森太太把自己的灵光一现也归于了他,这真让我感动。”


 

 


 

雷斯垂德沉默了片刻。


 

 


 

“我们干的不错,是不是,医生?”他说,点起一支香烟来,“难忘的岁月。苏格兰场和福尔摩斯合作得甚为理想。你有的时候也会出现一些……堪称高明的见解。”


 

 


 

我听他这么煞有介事地措辞差点笑场,只得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显然他的使命已经完成,这位大忙人也快要告辞。我盯着看他的香烟燃烧,又瞥了一眼钟:我挺欢迎他的拜访,但现在我确实希望他能及时告退。


 

 


 

然而天不遂人愿。门一响,我的朋友进来了。他此番出门“访友”——我不清楚他又去哪儿研究感兴趣的东西了,只要不涉及安全问题我一般不过问——穿扮得相当体面,与平日相比可称得上考究,那件宝蓝色镶鸵鸟毛的外套(夏洛特的嫁妆,家人还曾特意说明其价二十几尼)衬得肤色雪白,迎着灯光大步走进来,衣摆卷起一阵风。他显然正考虑什么问题,别说客人,他都几乎没留意我的存在。


 

 


 

“夏洛特。”我绝望地说,指着他能因这个称呼有所警觉,“我们有客人,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探长。”


 

 


 

开头他没什么反应。然而雷斯垂德这个名字到底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转过脸来,夏洛特的脸;一双目光锐利的灰绿色眸子,福尔摩斯的眼睛。


 

 


 

我捏了一把汗。


 

 


 

雷斯垂德站起身来。“幸会,华生夫人。”他公事公办一般地说。然而我看到他的眼睛分明睁大了。


 

 


 

我心下一沉。


 

 


 

“雷斯垂德!当然,雷斯垂德探长!”我的朋友回过神来,伸出手去——位置不高不低,正好能化险为夷地让人家接住了手去吻吻手套,“久违——久仰。”


 

 


 

雷斯垂德突然显出一副古怪的别扭神气。我越发担心了。


 

 


 

“我的荣幸,夫人。”我听见他生硬地说。


 

 


 

“夏洛特。”我喉咙发紧,脸上发烧,努力若无其事,可是心跳至少快了好几拍,“你——你是否可以去催一下,给我们上点……呃,茶点什么的?”这个借口能多笨拙就多笨拙。我不在乎。我豁出去了。我就是想让福尔摩斯看出来我现在多不自在。


 

 


 

他当然看得出来。他带着明显的好笑表情缩回手去,有意扬起下巴颌儿来冲我瞥了一眼,再冲雷斯垂德点点头,转身进了内室。我们出于礼节注视着他消失,然后我的目光——我不敢看雷斯垂德,生怕心虚露馅儿,于是盯着对面墙上的画看了几秒钟。


 

 


 

画上灰蒙蒙的海面升起苍白的太阳,一艘船在黑夋夋的巉岩前触礁下沉。那副景象并不让人赏心悦目,但既然是福尔摩斯画的,我自然也无法反对它挂在那里。更何况它的大小正合适……在背后开一个洞。一片混沌的海水漩涡之中隐藏着一个窥视孔。


 

 


 

他有时候喜欢这套戏剧化的小把戏。


 

 


 

雷斯垂德则对我下死劲儿盯了一眼。


 

 


 

“华生医生,说真的——”


 

 


 

我一个激灵,严阵以待:“你想说什么,雷斯垂德?”


 

 


 

“——娶得这般如花美眷,你真是太幸运了。”他由衷地说。


 

 


 

我脸色相当难看。他一向自夸的“严谨”都去哪儿了?


 

 


 

他见我脸色不豫,自作聪明地解释道:“很抱歉,我不是说你的亡妻成全了这一次的幸运……”


 

 


 

我可怜的玛丽,我不希望在这种场合提到她的名字。然而这给我提供了一个机会,顺理成章地打断了他的话头,并以不无勉强的态度接受了他的道歉。就算让他觉得我小肚鸡肠也顾不得了……他还是快离开的好。


 

 


 

终于他如我所愿的消失了,我松了一口气。


 

 


 

福尔摩斯换了便服做实验去了,也顾不上去问雷斯垂德来访的事儿,这让我感觉好了一些。不过改天我还是要把哈德森太太来信的内容告诉他。他会高兴的。


 

 


 

——————


 

这天我找了个机会,给他念了信。


 

 


 

“如何,福尔摩斯?”我笑着问。他的表情起初有点呆滞,随后才短促地笑了一声。


 

 


 

“哈!我很高兴哈德森太太蒙着了。幸亏那小伙子不是因为进地窖搬过一次酒桶就被她冤枉。”


 

 


 

他的语气含讥带讽,我知道这并非是冲着我们那位前房东来的,有什么事儿让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这样微妙地借题发挥。不过这对一封热情友好的信来说未免不够公平,我多少有些扫兴地把信放在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接他这茬。


 

 


 

他瞥了我一眼,又掉过脸去。一转头之间我看到一抹翠色一闪,仔细一看,我的朋友耳朵上不知何时戴了两个绿宝石坠子,这说明一会儿她……他又要出门。那耳环相当考究。夏洛特的嫁妆究竟有多少?我一直也没闹明白过。它们都归置在我的朋友房间里,我只有在他打算物尽其用之际方能一窥堂奥。


 

 


 

我发现我有点走神,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这让我的朋友误解我有话要说,扭过头来看我。他见我的脸色有些古怪,理所当然地推断出了如下结论。


 

 


 

“好了,我的老好华生。我知道你是在替哈德森太太抱不平。请原谅我没能回应她的思念——你可以给他回信,告诉她我也想念——啊。”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挥了挥手。“你就代表我吧,愿意的话还可以加上你妻子的致意。”


 

 


 

我叹了口气:“我就不告诉她这两者如今算是一回事了。就算当了你多年房东,神经再坚强也理解不了这个。”


 

 


 

他面色一阵恍然,忍不住笑了,随后再次懊恼地一挥手。


 

 


 

“我不过是想起了那些琐碎的、鸡毛蒜皮的案子。哈德森太太那种水准津津乐道的乡村小毛贼。上帝啊,我身边都是这些个委托!我记得从前,闺阁里从来不缺少肯于谋杀赳赳武夫的巾帼豪杰,可如今——”


 

 


 

“很高兴你结交的太太们都是体面人。”我有意皱着眉头说道,虽则被他这任性而轻率的言论弄得啼笑皆非,但他每次流露出对犯罪的渴求我都有意表现得严肃乃至严厉一点。


 

 


 

我的朋友瞪着我看,像是被什么燃起了兴致,眼睛闪闪发光。我顿时有点气短——因为我知道他根本没理会我的话,思绪又跑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去了。


 

 


 

“我亲爱的华生!”他热情洋溢地说。


 

 


 

我差点倒退一步。少来这套!


 

 


 

“感谢哈德森太太!”她……他,跳起身来兴奋地在屋子里走了个来回,停在我面前,裙摆卷起一个回旋,“好哈德森太太!我想到了,华生!她把雷斯垂德带给我们了!”


 

 


 

我一阵气闷。他竟然把那位探长说得像是件圣诞节礼物。


 

 


 

“这意味着案子!货真价实的案子!真正意义上的犯罪啊医生!”我的朋友与我脸对着脸恳切地说,伸手拉住我的胳膊,“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把他多留一会儿,去做法医的时候也不参与他的案件——老伙计!你不清楚他在苏格兰场的地位吗?他手头可从来不缺过硬的谋杀!”


 

 


 

“我的天,夏洛——福尔摩斯!”我愤愤然地提醒他,“你……你别忘了此刻你毕竟……你不在乎让雷斯垂德看出来?他可是个老练的警探!”


 

 


 

他笑了起来。


 

 


 

“但他没多少想象力。”他不以为意地说,“再说,我还有最好的人帮助我掩饰——我有你,华生。你不是一直在吗?”


 

 


 

他真诚地望着我,那两个绿宝石耳坠由于方才兴奋的走动依然在一摆一荡,映衬着他灰绿色的眼眸越发鲜明夺目。我喉头一阵干涩,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两下,这才能开口说话。


 

 


 

“是的,福尔摩斯。我一直在的。”


 

 


 

“我就知道。”他笑道,“我是了解我的华生的。”说着他再度握了握我的胳膊,这才放开了手出门去了。留下我在原地揣摩,我方才答应了什么要求以及它的后果。


 

 


 

碎片三


 

 


 

我的朋友近来(所有的女人一样)爱上了购物。我在家或者不在家的时候,他都会让一两个流浪儿帮他把大包小包往家里搬。为他跑腿的小分队跟过去一样为数不少,孩子们对他甚至还比过去更亲昵甚至崇拜了。“美丽的女士。”他们说着,像模像样地摘下脏兮兮的帽子。


 

 


 

后来我才知道他都买了什么。化妆用具。假发。假胡须。男士服装——都是他现在的尺码,没有一件我能穿进去。他为了能堂而皇之四处侦查真是煞费苦心。自从我恢复与雷斯垂德的合作以来,如他所愿,我手头过硬的案子——五花八门的尸体——扑朔迷离的案情——越来越多。如他所愿!我的朋友以忘我的热情和惊人的消费工作着。如果伦敦市民知道一位优秀的人物为保护他们的安全无条件地牺牲时间与……嫁妆,那该多么感人。


 

 


 

我劝他节省一点的时候,他愕然说:“你不是在工作嘛,我的好医生。你不打算赡养你的妻子了?我可是你甜蜜而沉重的负担呢。”随即他笑了起来。


 

 


 

当他头戴礼帽、身穿燕尾服、粘着假胡须,挽着我的胳膊去歌剧院的时候……这多么像是过去的旧时光!可是又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如果可能,我还是希望我的朋友以自然的面目暴露在世人面前,而非现在这样苦心经营,披上另一重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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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我说希望他以自然的面目暴露什么的……这真是一语成谶!


 

 


 

就在昨天,不,今天,钟敲午夜,我已经昏昏入睡的时候,雷斯垂德探长上门了。


 

此前福尔摩斯很晚才回来,进门后就在起居室里打转,愤愤然抱怨自己调查的犯罪分子依然不露行迹。我实在忍不住,抗议道:“别这么说,你这不是期待他再杀人吗?”


 

福尔摩斯瞪着我:“如果这是为了让他不再害更多的人——没错!”


 

我一时不知如何反驳。福尔摩斯昂然走入(独立的)卧室。我在他背后嘟囔道:“愿上天赐给你一具完美的尸体!”


 

“谢谢,华生,我会和你一同领受这番好意的,我会的!”


 

我的朋友朗声回答,然后关上了卧室房门。


 

 


 

我无语问苍天地发了一会儿呆,准备睡了。此时房门突然间传来一阵响动。管家已经睡下,跌跌撞撞地去开门。雷斯垂德像风一样卷进屋来,激动得满脸通红。


 

“太好了,你还没睡,医生,快,快跟我走一趟,一具新的尸体,同样的手法,一定是——”


 

我先是愕然,继而慌张:“雷斯垂德,请你小点声……”


 

 


 

但、是、已、经、太、晚、了。                           


 

 


 

福尔摩斯卧室房门啪地一下弹开了。我和雷斯垂德只觉眼前一花,我的朋友光着脚穿着睡衣就窜出来了,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紫色丝巾!(他睡觉为什么还戴丝巾,还是紫色的!)这么一冲出来,丝巾的结也松了,在雪白的脖子上飘飘荡荡。他冲着我们快乐地尖叫一声:“新的尸体!太好了!终于出现了!什么样子的?你说新的线索雷斯垂德……”


 

我从未见过豪勇的雷斯垂德探长如此慌张!我赶忙脱下自己的居家服,一把裹在我的朋友身上!他却自顾自地从睡衣口袋里掏烟斗,我一把死死攥住他的手,回头怒瞪(无辜的)雷斯垂德:“上帝啊,探长,去门厅那儿等我好吗?”


 

 


 

雷斯垂德赶紧往后退,而我的朋友却断喝一声。


 

“雷斯垂德,你站住!”


 

 


 

那位好探长当即愣住了。这种发号施令的感觉想来他完全不陌生!我的朋友则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暴露了除了睡衣之外的性格特质:“雷斯垂德,你把话说清楚再走——不然我——我的先生怎么跟你去?”谢天谢地他想起了我!


 

我急切地压低了嗓音:“我可以去现场,然后回来马上告诉你!”


 

“可是你无法第一时间传达给我有用的信息,而我现在就想……”


 

“夏洛……夏尔……看上上帝的份儿上!”


 

我脱口而出。我的朋友恨恨地一顿足,放开了我的手,心不甘情不愿地裹了裹身上的家居服。


 

 


 

一直到出门,雷斯垂德也没敢说啥。过了一会儿他才鼓足勇气:“我说,医生……”我没来由地又瞪了他一眼:“怎么?”


 

“……我是想问,你……你没穿大衣不冷吗?”


 

我才发现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春夜,我竟然忘了穿我的大衣,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福尔摩斯不去第一现场确实是损失。我经常观察到一些没有价值的蛛丝马迹,学不会像他那样天才的甄别。然而再怎么样也没法让他深夜前去……这种时候我就理解他方才为何那样亢奋,那样不顾……形象。


 

 


 

我从现场回来,天已经蒙蒙发亮。一进屋,就看到我的朋友坐在沙发上像只倒了毛的猫一样生闷气。天哪,他真的一夜都没睡,而且没抽烟斗,一看见我,就扑上来追问细节。我又累又冷,说的结结巴巴。他不耐烦地一挥手:“果然不能指望……”说完一转身就回屋换衣服去了。我刚在沙发上摊开四肢,他就收束停当地站在我面前:“华生,再带我去一次。”


 

“去——你是说去犯罪现场?”


 

“当然!”


 

“可是我刚从那儿回来!而且怎么能带着你去?”


 

我的朋友辩才无碍地说:“就说你的结婚戒指掉在现场了!”


 

“夏尔……不不,福尔……总之,这太荒唐了!”我垂死挣扎,他却抓起我的手,一把把我手上的戒指拽了下来揣进自己衣兜,连推带搡地将我撮弄出门,放下自己的面纱,顺势挽起我的胳膊:“真冷,好歹我让你穿了大衣。”


 

 


 

“——太谢谢了,你这么有同情心。”我筋疲力尽地说。


 

 


 

犯罪现场守候的警员看到福尔摩斯——不,我名义上的太太,押着我来找戒指,那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有人用鹅毛搔他的脚心。我已经顾不上他笑话我了。因为我的朋友此时鹰一样的目光扫视着犯罪现场。他放开了我的胳膊,然后——


 

我死命拉住他。


 

“别趴在地上找脚印——我是说戒指!让我来!”


 

我旁边那位小警察终于忍不住乐出了声。


 

不管怎么说观察的结果让我的朋友十分满意。临走的时候他得意洋洋地掏出了衣兜里事先藏好的戒指,向着警员一亮。紫色面纱后秀丽的脸上,一双碧眼闪着快乐的光。


 

警员对我同情中不乏羡慕地说:“上帝啊,娶了这么美貌的夫人,你总得付出代价啊。”


 

我预料到这段八卦故事会马上传播开去。


 

 


 

——————


 

 


 

这之后……他就尝到了甜头。戒指不能次次都丢掉,他就扮成我的学徒,跟我一起出门。我们终于可以一起并肩工作了,这让我欣慰,又让我不安。


 

 


 

“静默是你的美德,华生。”我们坐在马车里时,他促狭地说,取笑着我心事重重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似乎最近都不大高兴。”


 

“我担心你。”


 

“我的安全?”


 

“你的体面。”


 

“作为一个学徒,我这么打扮相当体面。”


 

“可你毕竟是——你现在毕竟是一个女人。”我大概也是纠结太久,索性畅所欲言,“我还是希望你能注意一下,就比如……比如那次,雷斯垂德夜访,你就应该……穿严实一点。”


 

他好笑地盯着我。我脸不由得有些发热。也许是为了遮掩尴尬,我又郑重地补充道:“你知道,女人……是必须美的。”


 

这下他严肃起来。


 

“抱歉我不能苟同,华生。”


 

我想不出自己的表述有什么问题。


 

“我当然不反对美。可是美并不是别人界定的,功用性的东西。”


 

我吃力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想你也不是这个意思,老伙计。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他忽然间温柔地拍了拍我的手肘。这让我受宠若惊……我一度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因为新的身体,多出了一份母性的光辉。接下来他解释的态度让我迅速打消了这个怀疑。福尔摩斯还是福尔摩斯。冷静,睿智而且——超前。


 

“女人当然可以美。就跟男人一样。但美或者不美,应该由主体来界定,而不是凌驾其上的客体。”


 

凌驾其上……我很安心这不可能是我。我怕老婆的声名已经传遍了全伦敦。(如果郊区的亲戚们还没听说的话。)有的人更厚道一些,还替我辩解说,如果夫人不是同样爱医生,又怎么会那么介意结婚戒指,以至于一位娇弱女子深更半夜地和丈夫出来一起在黑暗的杀人现场找戒指呢?这是何等的勇气呀!


 

——可想而知,我听了一点都没得到安慰。福尔摩斯的勇气完全用不着一位娇弱女性因爱情激发出的血性来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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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戒指真的弄丢了。


 

 


 

我心情相当不好,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一对戒指都丢了。


 

 


 

而且也不好去责怪福尔摩斯。我怕他嘲弄说,哦,你还真看重那个金属圈儿代表的意义啊,这次婚姻你清楚是怎么回事!


 

 


 

戒指上刻的是J&c,约翰和夏洛特的首字母。这是夏洛特的嫁妆之一,按理说和我们两人都没什么关系。


 

 


 

PS:我真的……心情不好。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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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麦克罗夫特破天荒地来访。他坐在我们对面,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福尔摩斯,粗大的身躯陷进沙发里。我俩都像天体观测一样地瞪着他。


 

“你们知道……前几天第欧根尼俱乐部头一次有人说话吗?”他语气沉痛地说。


 

我大为吃惊。福尔摩斯则不为所动:“对你说什么了?”


 

“‘你知道那位让你吃惊的小妇人又做了什么吗?’……没错,就是我们那儿最为德高望重的会长所言。”


 

麦克罗夫特叹了一口气。


 

“我考虑退出俱乐部了。”


 

“那样你一个出门的理由都没了,麦克罗夫特。你的世界缩到一张扶手椅那么大是很不明智的,那张椅子迟早撑不下去。”福尔摩斯辛辣地说。


 

“今天我不是来谈这个的,夏洛克。”麦克罗夫特对弟弟的讽刺置若罔闻,从口袋里掏出一对戒指,没有包装,直接放在了茶几上。


 

我大喜过望。


 

“找到了?你真是——你不愧是大英帝国的政府化身,麦克罗夫特!”


 

“也跟政府一样冗余。”福尔摩斯不知道为什么,悻悻然地说。他拿起一枚戒指,忽然间脸色一变,狠狠瞪了他哥哥一眼。麦克罗夫特微微一笑,做出“我做了什么?”的无辜表情。而我的朋友的脸色则是“你少装蒜!”


 

“不用客气,夏洛克。”麦克罗夫特的涵养也像政府。


 

我想他大概是孤僻脾气发作,觉得麦克罗夫特多管闲事吧。我自己是很珍惜地戴上了戒指。我的朋友看我这么做,脸色相当古怪。但是他最后没说什么。


 

 


 

不过他坚决不肯请他哥哥留下来吃饭。


 

————


 

 


 

今天我因为手指受伤,摘下戒指时才发现,内圈刻着的字母是J&S.


 

 


 

这个细节,我的朋友当时必然是一眼看穿。


 

 


 

他是对我的体贴吧,才没有戳穿麦克罗夫特的……好心。而且,他再也不来我手上捋戒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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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写这本愚蠢的日记了,华生。——S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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